语言研究中的科学精神与本土化意识*
一、引言:语言学、科学精神与本土化问题
20世纪70年代,就有人提出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科学*参阅 (1973) 所写的“Linguistics as a Pilot Science”,载于E.P.Hamp主编的ThemesinLinguistics:The1970s, Mouton, 1973, 其中译文载于《国外语言学》,1983年第2期,傅怀存翻译,伍铁平校对。。之所以说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科学,主要是因为它所使用的方法对其他社会学科产生过示范作用。比如,美国语言学家格林伯格就认为19世纪的历史比较语言学所使用的比较法就对比较神话学、比较法学产生过影响。20世纪初期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奠定了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基础,对人文学科的其他领域产生过很大影响,也因此被誉为“现代语言学之父”。20世纪50年代以乔姆斯基为首的语言研究者掀起一场革命,所创立的生成语法对心理学、哲学、认知科学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甚至有人认为,现代语言学是乔姆斯基革命的结果*〔英〕尼尔·史密斯(M.Smith)、〔英〕达埃德尔·威尔逊(D.Wilson):《现代语言学:乔姆斯基革命的结果》,李古城等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3年版。。
应当看到,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语言学是一种科学,既然是科学,自然具有科学精神之元素,运用科学研究的方法。科学研究的方法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欧几里得(Euclid)、阿基米德(Archimedes)。具体规程:搜集与观察语料(data)→做出概括(generalization)→提出假设(hypothesis)→进行演绎(deduction)。这种科学精神按照T.Sorell(1991)的看法,就是一种信念,认为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是人类知识中最有价值的部分,之所以说它是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因为它是最权威的、最严肃的和最有益的*Tom :PhilosophyandtheInfatuationwithScience. First published, 1991, by Routledge 11 New Fetter Lane, London.。科学方法源自科学思维,而科学思维的本质就是理性思维,所以,西方的科学传统是理性主义传统*参阅吴国盛:《科学精神的起源》,《科学与社会》,2011年第1期。。理性思维强调保真推理,典型的形式就是“三段论”那样的演绎推理。可以说,科学精神的基本要旨是演绎的,不妨举一个科学史上著名的关于演绎的实例来说明。学过初等几何的人应该都知道“勾股定理”,据《周髀算经》记载,西周时代的商高同周公的对话中有这么一段:“……勾广三,股修四,经隅五。”大意是说:当直角三角形的两直角边为3(“勾”即短边)和4(“股”即长边),则斜边(“经隅”即弦)为5,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勾股定理”。这一定理在西方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Pythagoras theorem),简称“毕氏定理”。从发现的时间上看,商高要早于毕达哥拉斯五百多年。不过,后者由于一个著名的几何定理公式“a2+ b2= c2”及其相关证明,将个别(“勾三股四弦五”这种特殊的直角三角形)演绎到一般(所有的直角三角形),对数学的贡献显然大于前者。有了这样的发现,则可以有(1)那样的三段论演绎。
(1)大前提:所有的直角三角形的直角边a、b与斜边c之间存在“a2+ b2= c2”关系;
小前提:边长为3、4、5的三角形满足“32+ 42= 52”;
结论:此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
可以看出,“勾三股四弦五”这个发现成为“毕氏定理”的一个特例。差别的根由在于演绎思维的运用。
上面这个科学史上的例子对于语言研究者是很有启发价值的。毋庸置疑,现代意义上的语言学是在西学东渐这一大背景下引介到我国的。西方的语言学理论对我国的语言研究影响很大,比如20世纪30-40年代美国的描写主义语言学对我国的结构主义语言研究有非常积极的影响,50年代兴起的转换生成语言学到80年代以后才开始引介到我国。现代意义上的语言学发轫于西方,其研究方法受到自然科学的影响。学习借鉴西方语言理论的一个潜在前提是,人类语言之间存在共性,基于印欧语系语言所提炼出来的理论一定程度上可以放到其他语言(包括汉语)中加以验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乔姆斯基()一派提出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 UG)虽然与人们常说的语言共性(Language Universality)有区别,但从本质上说,它们是从不同角度阐释了自然语言间的相通之处。“普遍语法”只是着眼于人脑的初始状态,认为它们是无差别的,试图解释不同民族的儿童习得语言的相似性,旨在解答“柏拉图问题”。从这个信念出发,可以将基于英语等西方语言所提炼的理论演绎到其他语言之上。语言共性看重自然语言外在的相同之处,从不同语言中归纳出共性来。从这个意义上讲,前者是演绎主义共性论,后者是归纳主义共性论。不管哪种做法,都承认自然语言之间的共性。。